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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興大藏經 第33冊
No.B277 雲棲法彙(選錄)(第12卷-第25卷) (14卷)
【明 袾宏著(原本多缺 依金陵本補印 並補後增讚序等文 凡補印者 於該條目上作△以志之)】
第 16 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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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道錄序

語云。斯民也。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又曰人之生也直。又曰古之愚也直。生理本。直則無論知愚。而此中耿耿不昧者。三代之民心也。直道也。亦太古無懷葛天氏之民心也。直道也。亦太古之太古。劫初以來光音氏之民心也。直道也。雖欲曲而不可得也。用是上下古今。凡史傳之所記錄。耳目之所見聞。千百中摘其一二。或共所稱譽讚獎而不覺其非者。吾抑之。或共所排擊貶駮而不覺其是者。吾揚之。其揚也非敢為佞也。其抑也。非敢於無過中求過而為是刻也。民心之直道蓋振古如茲也。儻以為是唯有道者印焉。苟為不然。幸有以教我。

萬歷甲寅季冬白月戒日雲棲宏識

直道錄目錄

  • 習俗
  • 詩韻
  • 毀淫祠
  • 醫議(一二)
  • 關王會
  • 郭巨
  • 方遜志
  • 酷刑
  • 星命
  • 風水(一二)
  • 怒不可縱
  • 誑妄立誓
  • 蘇子
  • 漢高帝(一二)
  • 徐居士
  • 張海二公
  • 岳王廟
  • 儒昧當務
  • 睢陽雙忠
  • 馮道(一二)
  • 示童子三事
  • 古文時文
  • 顧廚俊及
  • 唐文
  • 燒香禱願
  • 捨宅為寺
  • 家譜
  • 西伯陰行善
  • 諸葛武侯
  • 子張
  • 講道學
  • 降仙
  • 信巫不信醫
  • 孔子請討陳恆
  • 譏貶語不可輕發
  • 假方誤人
  • 避嫌
  • 烹刑
  • 惜福
  • 孟子
  • 茅容

直道錄

習俗

習俗移人。賢知不免。吾嘗疑於是。今以時事觀之良然。試舉一二。叔姪之姪從女從至。今忽以人易女而為侄字。考之篇韻。侄雖與姪同音。而義則堅也。牢也。於叔姪之姪曾無干涉。自有書契以來。乃至聖朝洪武正韻律令等書。並無此字。而突起於今日。遠近相仍莫覺其非。一可歎也。炮[火*長]以代爆竹。一響成空。而飾以金彩。上下相仍。莫覺其非。二可歎也。燕享賓朋水陸珍羞多至百味。侈費無益殺業有歸。上下相仍莫覺其非。三可歎也童子總髻。髻有小巾。今皆去之。遂至郎之與僕混濫無分。上下相仍莫覺其非。四可歎也他難悉舉矣。

詩韻

沈約韻書東冬送宋之類音同而部別。文之與元大不同也。反為一韻。而古今用之。如奉王敕。如遵聖經。絲毫不敢踰越。其言曰。唐李杜諸名家所為律詩必用其韻。一有差池遭人點簡。噫。沈約非堯舜文武也。李杜輩非夫子之祖述憲章也。而遵信之若是。且夫非天子不考文。今洪武正韻。一東二冬皆合併為一韻。而聖諭侍臣有韻學壞於六朝之言。明指約矣。不從時王萬世之成規。而從前代一夫之鄙見吾不知其說也。

毀淫祠

學使某公。移檄查毀淫祠。平安坊一圖。有劉李二王廟者。予本里土穀神祠也。俱宋人。劉王諱韐。金兵破城。死之。史所稱報國自縊者是也。李王諱若水。史所稱金人言遼國之亡。死義者甚眾。南朝惟李侍郎一人是也。蓋里豪於守廟僧有隙朦朧開報學使不知其詳。毀之。時予在方外。不知也。里中有縉紳先生。不顧也。故知自古毀淫祠者。未必皆淫祠。而淫祠或反不在毀中者何限也。今二忠臣附三聖廟中。臨街以居。僅容其身。如賃。房然。里人更無發心恢復之者。惜哉。

醫議(一)

古云。不得為賢宰相。則為明醫。甚哉。醫之難明也。略舉數事。一曰涼藥治損謬。其說盛於丹溪。謂人之一身。陽常有餘。陰常不足。而用知母黃檗等謂之滋陰。至今治虛勞者遵而用之。初服胃氣尚強。久之則中寒而食減。陰未滋。陽已竭矣。或曰。瀉南方。補北方。經語也。然不知經云。東方實。西方虛。乃不治東西。而惟瀉南補北腎為肝母。水旺。則金不受燻而能制木。故曰母能令子虛也。為金木謀則然。而非概治虛勞也。以王節齋之高明。亦因仍而不覺。豈一時之誤否耶。二曰炮製失宜謬。今人以童便浸參。曰肺熱還傷肺也。本草。參忌滷與溲滷鹽也。溲。便溺也。何反用其忌也。又附子者。正取其勇悍之性。亦用童便煮之。至三五日。譬如用猛將以禦勍敵。取其猛也。而損傷其手足。饑餓其體膚。乃使其臨陣可乎。夫用藥者。宜察其當用與否。如不當用。曷若已之。三曰認藥舛錯謬。青皮則以小枳實混之。其枳則以香圓混之。石膏則以方解石混之。又另立軟石膏軟柴胡之說。猶未也以五倍子為文蛤。以蓮花鬚為蓮花蕊。以山蘿蔔為沙參。皆舛也。夫青皮入足厥陰經。故陳皮治高。青皮治低。小枳實治胸中藥也。何繇入厥陰也。餘可類推矣。又枸杞子。地骨皮。根之與實。一樹也。王節齋分屬草木二部。皆舛也。四率意處方謬。古人處方。慎重不苟。所有成方。如四君。四物。二陳。平胃等。號玉笈三十六方。孫思邈真人傳自龍宮。而雜布於諸方書中。各各皆有深意。後人合宜則用。稍為增減出入。無不應者。乃今時處方。或散漫無紀。或任便自用。或慣作平淡庸柔之劑。無大益。亦無大損者。將謂成則歸功。敗則無所歸咎。而不知緊要之疾乃成誤害矣。又王氏類方。最為精密。而四君子易甘草以黃耆。夫臨證處方自無死法。而錄刻古方不宜變換。或古有之則可。古未有。則仍舊為是。

醫議(二)

古人有言。服藥得當為上治。失宜為下治。不服藥守病為中治。今試舉傷寒一科。其難辨者。一最初發熱。外傷內傷。難辨。次之傳經。或依次傳。或越次傳。或亂傳。或始終只在一經不傳。難辨。或當汗吐下或不當。或當急當緩。難辨。或變證百出。難辨。差之毫釐。生死係焉。故不服藥為中治也。且仲景麻黃桂枝二湯。後人不敢用。易老以九味羌活湯代之。中有黃連生地。後人又疑而去之。不知麻桂專治冬令之正傷寒。而九味者。則通治四時者也。蓋冬發為傷寒。而春則為溫。夏則為熱也。又復大小柴胡。大小青龍。大小承氣等。皆有深意。不可亂用。故不服藥名中治。誠哉言也。推之。種種杜撰。不一而足。有作藥餅。置艾於上。以代灸者。有作藥筒。燒而熨之。以代鍼者。有作稀痘丹。與小兒服之。免出痘疹者。有作生子丸。而曰孕婦服之則生雙胎。其謬妄一至是者。有作奪命延年紅鉛秋石丹。而分三進。一自鼻進。一自口進。一自小便進。其怪異一至是者。皆例之不服可也。惑世誣民。不得不舉。惟智者辨之。

關王會

杭人好作神會。近歲有於雲長公誕日。盛陳騶從。廣列隊仗。八轎輿神。百樂並奏。門皁馬兵。旗卒劊手。皆庶人在官者發心當役。路逢神廟。一夫充健步者。辦作符官。持帖拜客。彼廟祝者跪稟云。本神出外。失候此猶未甚害事。或一時舁轎人。自謂身不繇。突入富家。端坐正廳。多人舁不能動。主人再拜許施。種種供養。方可舉移。又一隸人許充一役。至期。以病不克赴會。遂出狂言。叩首乞命。人愈神之。嗟乎。雲長公草芥曹氏非常之厚賂。而其御下人也。又最為有恩。寧肯以區區富室之供養而動心。一夫之失役而深責乎。即有之。則妖邪託名而為祟者也。惑世誣民。漸不可長。今上官知而禁之宜矣。

郭巨

世傳郭巨為母埋兒。天賜之金。夫嬰孩之所食幾何。夫婦省一匕之食足以育兒。而何以埋為。母知兒埋不悲咽而死者幾希矣。然則非埋兒也埋母也。巨縱極癡。應不至此。若曰夫婦窮乏。計無所出。議欲棄兒於道路。忽得金。非得之鋤下也。庶幾其近之。

方遜志

方公忠烈大節。塞天地。貫日月。照今古。吾愛之重之。而不願世人效之。何也。殺宗族親戚交遊數十百人之命。而成此忠烈之名。仁者不忍也。智者不為也。然則忠烈可廢乎。曰人臣大義。焉可廢也。不有古人忠烈者乎。為龔勝之不食而死可也。為張偉之飲酖可也。為李筠之投火可也。又不然。為首陽之採薇可也。為箕山之遜辭可也。況同時死節者。如曾鳳韶王叔英周是脩數公。皆不失為建文之忠臣。而何至此極也。吾是以深惜之。雖然。百世之後。猶足以愧夫為人臣而事二君者。

酷刑

曾子之告士師曰。如得其情。則哀矜而勿喜。今人喜得情以為明斷。然其得情。非但得之以鉤距。而得之以刑威也。而又不得其情之真也。吾見為司牧之官。有置磁屑於夾棍中者。有溺漬毛竹而行笞者。有笞至四五十而不止者。有熱鐵烙其膚者。有沸燒酒注鼻者。苦毒不堪。勢必誣服。故曰得其情未必真也。凡此多有現世受報者。不報。則果在地獄矣。嗚呼。吾嘗謂呂氏刑戒一書。布之千方傳之萬世可也。

星命

徐子平氏之視人命也。日干為主。而以餘七字中五行之生剋沖合刑害參之。後人不能純任五行之理以斷。而兼之以星數。非子平本意矣。即子平之精於其術者。亦未必悉中。何以故。寰海區宇。同八字而生者不知其幾。即曰時中分刻。八刻之中同生者又不知其幾。則每科三百名進士皆同一八字始得。不然。則無命矣。而八字皆同者。偶見一二於同年錄中。於是乎星命之說窮矣。又夫子云死生有命。又曰五十而知天命。又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。此命字。非子平八字之命也。不然。則今之日者皆君子矣。皆聖人矣。悲夫。

風水(一)

世人信風水尤甚於命。所以然者。命定於有生之初。而風水則即今可以措置者也。以故信之至切。而求之至勤。罕有能破此惑者。乃往告曰。寒微之家。無力尋地。或崛起高科。世祿之門。百計營墳。或子孫貧窘。至有狼狽不可言者。何也。此理甚明。而惑終不解也。曰。此必先世久遠以來風水之所致也。又往告曰。漢高帝。唐神堯。宋藝祖。其先世乃祖乃父。誰為擇天下最勝第一希有之地。而子孫世世得為帝王也。此理甚明。而惑終不解也。曰。此其先世雖無帝王之想。而偶得帝王之地故也。又往告曰。天文易驗。地理難明。且如日食一法。差之毫釐。舉國悉見。彼地理者。脈從何來。穴從何結。地不能言。而但取憑於師人之口。果足信乎。又其應也。或遠在多載。未見朝安厝而暮現吉凶者。則何所考驗其言之得失乎。此理甚明。而惑終不解也。曰。彼師人者。某公所薦。其術精高。曾為某葬父。為某葬母。皆歷歷有徵也。則末如。之何也已矣。復次甲所葬。乙非之。乙所改。丙復非之。遂有求地不得。而累歲暴露其親。者。有兄弟繁多。曰。此不利長。此不利仲。此不利季。乃潛為謀。各賂師人。而至於爭競不和者。有地鄰他宅。而或張塋在左。李塋在右。或前或後。彼曰傷我。此曰犯我。至於成訟者。皆師人為之也。雖高明賢淑之士。墮於中而不能出。嗟乎。穴在人心不在山。婦人小子無不知之。而若罔聞。吾不知其何為而然也。或曰。風水果無之乎。曰。古有明白真切之言矣。取其無石無水無風。無他日為勢家侵奪之患。安穩平妥。而人子之心恔如矣。圖富貴利達而過為營求。以受誑於師人者。非吾所知也。

風水(二)

如上所言。猶有未盡者。秦皇併六王。一四海。尺地寸壤莫非其有。隨所擇取。誰其禦之。又六經子史皆悉煨燼。而獨存卜筮種樹雜術之書。寧無精於地理者為之經營。而二世遂亡者何也。我聖祖自言昔乏葬地。感鄰人捨地為塋。而御極之後。侯其子孫以報德乃垂洪業於萬萬世者又何也。復次陽宅風水尤為難通。夫居第可徙可更。若部院司道郡縣。其衙門廳事永久如然。而官之居此者。或陞或降。或罷或安。或病或死。各各異焉。則風水之說安在。巨室之子孫。貧而賣宅。將歸咎於宅之不利也。有富貴人買之。而彌增其富貴者。則風水之說安在。絕嗣之門。有居之而後裔繁衍者。孀婦之門。有居之而夫妻偕壽者。老儒之門。有居之而少年科第者。則風水之說安在。狂言逆耳。惟智者察之。

怒不可縱

學使某公。才一生。越次取貢。四生在前者。據格而力爭之。曰。此祖宗定制。何可變亂。學使大怒。遂停廩餼作缺。夫四生之爭。爭以理也。善言以慰之可也。而反罪焉。於心安乎。又學使某公。謂諸生言。人苦不自知。本道有過。諸生其直言之。毋隱。一生舉十二過上之。學使大怒。下學黜逐。此生遂終身流落。夫使之言。不見聽則。而反罪焉。於心安乎。二公乘一時之怒。而錯行至是。先德有言。人於怒時。遽忘其怒。而觀理之是非。至哉言乎。

誑妄立誓

世人受誣。往往仰天日指神明自誓。真則可。不真。則毋謂天未必見神未必知也。一某官典樞要。誓曰。吾有私。神殛之。而未免於私。後被逮。特逃於殛耳。一人毀前輩。誓曰。吾有惡心。當吐血。後溺血以卒。特免於吐耳。吁。誓何可輕發也哉。

蘇子

蘇子曰。武王非聖人也。至言也。或曰。三王以聖君並稱。夫子之所憲章也。蘇子何以云然。噫。獨不曰武未盡善。亦夫子之言乎。憲章者遵一時之王制。未盡善者。正萬世之大倫。湯之於桀。放之而已。放之猶有慚德。武王以黃鉞斬紂頭而無慚也。其於湯何如哉。子瞻氏奮千載無人敢道之筆。而曰武王非聖人也。至言也。一云武王未嘗斬紂。蓋傳者誤也。

漢高帝(一)

漢高帝以淮陰等誅秦滅項而有天下。慮其為後世子孫憂也。用呂氏計而翦除之。其忍心甚矣。非惟不仁。亦復不智。何也。後之幾危劉氏者諸呂也。非諸將也。宋藝祖保全功臣。未聞功臣之為宋禍也。彼高帝者。何以私憂過計為哉。

漢高帝(二)

蘇子曰。高帝之不去呂氏者。為惠帝計也。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。予以為不然。惠帝之賢。不必帝為之慮也。卒之以人彘之慘。傷心而早殞。然則殺惠帝者非豪奴悍婢也。妒婦也。高帝不去呂氏者。不能去也。如世之所謂懼內也。蘇子之評武王則誠然。而論高帝則未也。

徐居士

居士不入仕途。不學問。而頗有格言。年既邁。里人舉於官。授耆德冠帶。則借冠帶著之。一日即謝去。不再著也。既寢疾。諸子問曰。入殮用冠帶乎。深衣乎。閉目不答。徐而曰。棺材內搖擺去乎。斯言雖小。可以喻大。今之生前華袞者。亦戲場中之搖擺也。賢矣哉。

張海二公

數十年前。浙直指張翁。面金色。人呼張黃子。其出也。騶從不過十餘。邑簿典不若也。沿路受狀。觀者如堵。曰。孤寒鄉民。或豪強所阻。不能一一至吾庭也。明斷不留獄。人呼神明。又二十餘年。剛峰海公者。以鄉進士宰嚴之屬縣。時梅林胡公總制浙直福三省。威勢赫奕。縣官可以軍法行事者。公子入杭。所過供帳廩給甚盛。公獨尋常一例待之。曰。吾民窮。吾不能剝民脂膏以媚權要。胡大怒。然卒無以加公。後受知世廟。賜進士。官至九卿。功德及於民甚厚。嗚呼。如二公者。豈不真豪傑丈夫。國之股肱。民之父母也哉。

岳王廟

岳武穆王墓前。有銅鑄秦氏夫婦。及万俟等三身。反縛長跪。以示戮辱。今忽不見。夫檜逆黨仇敵。而主和。害忠良而誤國。千載猶有遺恨。而人顧有撤其醜像者。得非冥報盡而然歟。予童年時。見有裘姓者大言曰。當其時勢不得不和。檜無罪。夫兀朮畏。武穆如天神。正謀北遁以避其鋒。何謂不得不和。此實檜之流類耳。予雖年少。心大惡之。吁。若冥報已盡則不必言。如其未盡。必有復鑄其像者。

儒昧當務

宣聖儒之宗主。青衿之士所當朝夕禮拜而供養者也。乃捨之而事文昌。則盡其恭敬焉。事文昌非不善也。而其心則在富貴也。六經論孟。所當朝夕信受而奉持者也。乃捨之而持準提咒。則竭其虔誠焉。持準提非不善也。而其心則在富貴也。夫富貴在天。聖有謨訓矣。在天也。文昌準提何與哉。

睢陽雙忠

張許二公。力守亂城。城陷而死。萬世而下稱雙忠矣。獨惜其殺妾殺僕以饗士。又括城中婦女食之。婦女盡。又括城中老弱食之。所餘纔四十人而城陷。夫一僕一妾之肉。不足以供百夫之一餐。受城隍之寄。城陷。則舉家死之可也。合城死之可也。又何至括城中之婦女老弱而殺食之。若曰不殺食亦死於敵人之手。然殺食之餘。所存纔四十人。夫項羽之屠城。白起之殺降者。未必盡盡城中之百姓而僅存四十也。乃先殺而食之。可乎哉嗟乎。忠有餘。智不足。蓋學問之功未至也。吾是以深惜之。

馮道(一)

馮道歷仕五季。其人品之卑惡陋劣。昭昭於古今人之論列久矣。今世李曾二君為之賞贊。賞贊之太過。則非也。譬之一女而更數夫。可以為賢女乎哉。而亦有可取者。其治家也儉。其事上也敬。其待下也慈。則惡雖不可掩。善亦不可沒。所謂惡而知美者是也。彼二君之於道也。當曰道之失節。其大虧於人臣之義不待論矣。亦有可取者。失節之人。必貪婪無厭。而道廉。失節之人。必侈肆無度。而道約。失節之人。必上媚其君。下愚其民。而道亦有良言以悟上而安下。大行雖玷。小長足稱。不得為節義之臣。而亦可以為善良之士也。此則公心之談。不易之論。而何至獎之為菩薩之等流。譽之為今古之豪傑。此忠臣義士所以扼腕而不平者也。故君子之品題人物。必合乎天理。協乎人情。不隨俗以依阿。不矯枉而過正。

馮道(二)

或問。子不取馮道矣。梁公事武后。不幾與道等乎。曰。梁公終竟反周為唐。是其臣武氏者權也。功足以贖其過也。道之歷事五季也。甲亡則歸乙。乙亡則歸丙。從則順之以終其身。未聞其反丙為乙。反乙為甲也。或曰。管仲不死子糾之難而相桓公。夫子何以仁之。曰。仲之九合一匡。澤被當時而垂後世。亦如反唐之功。贖過而有餘也。道何功之有。縱有微功。過大功小。狄管二公未可並論。

示童子三事

一者習舉業。非只是望取科第。讀聖賢書。須要學做聖賢。孟子云。達則兼善天下。窮則獨善其身。不羨汝達。不瞋汝窮。惟願汝無愧於二善字也。二者做文字。非只要哄試官。叨進取。文字即是本人精神心術。艱險怪異。小人之文也。正大光明。君子之文也。得失自有命在。不可見有艱險怪異而得者便效之也。三者從師。非只要學文藝。要以德行為本。但教我以文藝。而不教我以德行者。非賢師也。若遇賢師。須親如父母。敬如神明。終身依附可也。

古文時文

有顛倒為稱而人莫覺者。以古文為時文以時文為古文是也。何也。今士子所作應制舉業文字。皆命題於學庸論孟易書詩春秋禮記。則二帝三王周孔顏孟諸聖賢之言也。而士子作文。如畫工寫真。一一若諸聖賢口中流出。豈不謂之古文。而反稱之曰時。今古文者。若傳若記。若辭若賦。種種所作。隨代不同。隨人各異。皆目前事。豈不謂之時文。而反稱之曰古。嗟乎。文亦何古何時之有。但其不悖於理有利於人。正大光明。莊重典雅。達之天下而無能議。傳之萬世而不可易者。皆古也。抽黃對白。競巧爭奇。於理不協。於人無益。艱險詭異。而讀之不可以句者。皆時也。惟詩亦然。豈必合選詩之格而即謂之古體。五言七言之律而便謂之近體乎哉。此二論者。必大不愜人意。而吾無恤也。

顧廚俊及

士無樂乎其有名也。況聯聲接譽。號召於鄉閭。而推重於天下。尤非士之所宜有也。顧廚俊及之名。時人羨之。而識者憂之矣。范滂氏之言曰。吾欲使善善同其清。惡惡同其汙。善同其清可矣。惡同其汙。何分別太甚。而示人以不廣也。曷不曰善善同其清。使惡者同歸於善乎。或曰八元八愷。以至周有八士。古今稱之。顧廚俊及何獨為不可。然彼之三八者。一門所生八子。而復八子皆賢。人以為罕。見而稱之。何害焉。今四八者。乃異姓殊方之士。萃聚而顯名於一時。善疾惡。則惡亦疾善。朋黨之所繇生。而大禍之所繇起也。是故上士無名。中士避名。下士求名。

唐文

俗有恆言。唐詩晉字漢文章。近似而未確也。字無關於世道。古人云心正則筆正足矣。奚以工為。置弗論。夫子曰。詩可以興。今之詩去三百篇甚遠。安望其能興乎。王弇州之言曰。詩真無益於世哉。置弗論。至於文。漢最近古。其文渾厚樸茂。則誠然矣。然文貴有大議論。馳騁上下。足以抗折百家。辨駮是非。暢快心目者。則唐為勝。文貴有大理致。崇正闢邪。可以繼往聖而開來學。則宋為勝。斯二者。漢所不及也。孰曰。漢獨擅文章乎。子瞻贊退之曰。文起八代之衰。確論也。通之百世而不易也。晦菴之贊西銘曰。某有此意。無子厚筆力。確論也。質之先聖而不虛者也。今之文何如。曰。今文如示兒之晬盤中所示。有價值數文錢者。有價值百千兩金者。無定也。亦置弗論。

燒香禱願

予未出家時。上元日。隨眾致香於吳山之三官廟。於時士女雜沓。祝禱之聲如雷。聽之。則求財求官。求子求壽者。予再拜長跪而祝曰。此上元天官賜福之辰。愚何德而敢望福。福願加於有德者。其貧窮。我固安之也。於是歸而書古詩一律於中堂。詩云。每日清晨一炷香。謝天謝地謝三光。為求處處田禾熟。惟願人人福壽長。國有忠臣扶社稷。家無逆子惱爺娘。四方平定干戈息。我若貧時也不妨。相傳是邵堯夫作。而未知是否也。嗚呼。人人作如是心。不必官府治之。而天下太平矣。

捨宅為寺

唐白侍郎捨所居作伽藍。號香山寺。宋張駙馬捨所居作伽藍。號張家寺。近嵊縣諸生周繼實祖居。原佃某寺者。因復還為寺。而自徙他處。此尤人所難。蓋二公貴宦。而周則貧儒也。彼占寺為宅者獨何心也。雖然。占寺為罪不待論矣。有力大人。從而恢復之。奪宅為寺。是誠盛事。而有說焉。若夫昔曾占寺者在於百年之先。而今被奪宅者在於百年之後。是造業者倖免。而無辜者遭殃。投僧之悅。而乖佛之慈矣。然則宜何如。覈其實。倍增其價。而善言以慰諭之可也。

家譜

六道雖同具四生。而化生之人。自二帝三王以來罕見也。則誰非二帝三王時父母所生也。又推而極之自劫初以來。所從出之原一也。而何必以家譜定世家乎。尤可笑者。王姓曹姓之家。誰肯認曰莽曰操者以為祖乎。李姓楊姓蔡姓秦姓之家。誰肯認曰林甫曰國忠曰京曰檜以為祖乎。則在德不在世家亦明矣。狄將軍不認梁公。孰曰武弁之士無賢人君子乎哉。

西伯陰行善

史稱商紂拘文王於羑里。散宜生之屬。求有莘氏之美女。并二奇物以獻紂文王得釋。此臣下所為。於文王無與。不足論。至於云西伯陰行善。陰之一字。不幾於誣聖人乎。夫子贊周曰至德。而陰行善。則陽為服事。密懷勦滅矣。文王固有是心哉。若曰西伯彌行善則可矣。

諸葛武侯

或曰武侯才過淮陰。而迄無成功者。以淮陰平日名太微。而武侯平日名太著也。是則然。而以此盡二公則未也。興亡自有大數。無專恃智力之理。司馬之才不及淮陰。而併三邦。成晉業之一統者。皆天也。非人所能為也。又昭烈將終。謂武侯曰。嗣子可輔則輔之。不可。則君宜自取。毋令他姓得之。有謂昭烈以是激武侯。武侯不得不效力。此說非是。昭烈明知嗣子之愚。令武侯自取者。此實語也。而武侯之精忠貫於日月。其曰臣敢不鞠躬盡力。死而後已者。亦實語也。不可以常人之情度古人而妄議之也。

子張

孔門諸友之論子張也。或曰難與為仁。或曰然而未仁。豈張固不仁之人乎。非然也。仁者心之德。抑子張才高志廣。而簡點稍疏。蓋微諷之。非大貶之也。觀其論交之言曰。君子尊賢而容眾。嘉善而矜不能。我之大賢歟。於人何所不容。我之不賢歟。人將拒我。如之何其拒人也。議者病其過高。然此正仁人長者之慈悲德量也。若曰彼雖言之。未必能耳。則可。病其言過高則不可。又其言曰。士。見危授命。見得思義。執德弘。信道篤。孤峭剛直。懍懍乎有子路之果。原思之廉。閔子之介。曾謂外飾容儀。而中無操守者。能如是乎。故知聖門之賢者不可輕議。

講道學

或問今世道學先生。有敬信之如神明者。有非詆之如草芥者。孰是而孰非歟。曰。皆非也。夫子云。學之不講是吾憂也。聖人憂學之不講。而今人非之可乎。但宜察其真實處何如耳。口如是。心亦如是。身亦如是。是全體聖賢。日親之猶恐其或後也。口之所說與心之所存。身之所行。了不相似。是商賈之輩。遠之惟恐其不早也。而可等視乎哉。人告晦菴先生。正心誠意之說。上所厭聞。先生曰。吾平生所學惟此四字。又蔡季通臨貶。而志不少挫。又尹和靖入試。見題以正士為偽學。不對而出。又一賢者云。自幼習讀二程遺書。未委是偽非偽。如以為偽。不願考較。講學誠如數君子。是之謂真道學也。吾惟恐講堂之不寬。講徒之不眾。講時之不久也。而可議其非哉。

降仙

世人取桃木作乩以降仙。然多精靈不散之鬼。其能詩能文者。則在生聰慧人。滯於鬼錄。而未及受生。隨符請而來。非真仙也。間有真者。予少時曾聞之先君。靜菴胡端敏公方兒童值仙降。人問此子讀得書否。曰讀得。做得官否。曰做得。作何等官。曰官至刑部尚書。後果然。定官職於童時。而毫髮不爽。其真仙矣。又予未出家時。讀書於月堂菴。有周春江者降仙。其詩高逸。所言事皆驗。雖未如端敏之奇中。亦非近日之孟浪矣。一友降仙園中。能詩。有同韻八律。皆媚灶語。偶問及予出家事。亦用前韻相譏刺。予還就彼韻刺之。且曰君真仙。當再有以見答。卒無答。而所許人科第官爵悉皆不應。其非仙可知矣。夫乩之用桃者。以桃為五木之精。鬼所畏也。鬼乃為桃制既曰仙。顧如鬼之受制於桃乎。而附桃為靈者。亦必假生。人之精氣。則久久為之。於人有損。夫易卜筮之書也。士君子何以不問休咎於易。又易曰。積善餘慶。積不善餘殃。奈何從事於桃乩也。舍聖經而崇鬼道。亦惑之甚矣。

信巫不信醫

內經以信巫不信醫。列於五不治。而杭人尚巫。鄉村為尤甚。凡有疾也。或求籤。或灼龜。或問筄。或占易課。或打水碗。必詢審有禍祟否。彼師巫隨其胸臆。或曰犯某神。或曰衝某鬼。或曰先亡親屬求食。或曰帶血陰人作殃。病者思之。稍涉疑似。即便信受。一依所命而設祭禱。藥師經言。宰殺眾生。呼諸魍魎。請乞福祐。病者無益。殺業具存。偶爾病痊。其惑彌固。乃至產育痘疹。與鬼何與。亦復信之。予家近菜市橋。橋東失火。立橋而觀者如堵。救火官至。一時驅逐。橋欄崩。水溺石壓而死者數十人。橫亡之魂不散為祟。予及諸善士等。為之誦經禮懺。瑜伽施食。以超薦之。漸得平復。而丐者於夜深時。潛伏橋堍。裸體披髮。俟行人孤孑者。作鬼嘯聲逐之。被逐者惶怖疾趨。或遺囊橐。急取以去。其人歸家。因驚得病。問之師巫。曰橋鬼所著也。抑何可笑。

孔子請討陳恆

宋儒胡氏之言曰。亂臣賊子。人人得而誅之。仲尼此舉。先發後聞可也。甚哉。胡氏之迂也。胡氏不足論。而今尚存其說於集註。為可惜也。當是時。夫子已告老。道在而權不在焉。軍國大務。焉有不告於君。而動干戈於鄰國者。又豈有君曰告夫三子。違君命而不告者。魯之權獨擅於三子。三子不可。而夫子雖聖。亦末如之何也已矣。予少時於悟空寺見有降乩仙者。岳武穆公也。一生云。公當時亦失策。將在軍。君命有所不受。十二金牌不赴召可也。公以乩振几三下。作字曰。君輩真白面書生耳。吾不從君命。將士孰從吾命乎。此天理人情之至也。甚矣。胡氏之迂也。或曰非迂也。胡氏錄有全文。晦菴蓋斷章取義也。

譏貶語不可輕發

一學使試士。有文中用也與哉三字者。學使大怒曰。何有此等文法。將黜之。傍一生曰。不可黜也。記曰。我弔也與哉。論語曰。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。則古有明文矣。學使嘿然。因思古有言孔子無兄弟者。一童子應聲曰。何得云。以其兄之子妻之。言者嘿然。又一友人園中作曲水流觴。扁其亭曰暢敘幽情。有數生入園見之曰。何取義之俗也。或作飛觴。或作流杯。可也。友人適在園。趨而謂曰。一觴一詠。亦足以暢敘幽情。此何人語也。數生嘿然。故知輕言譏貶不可不慎。

假方誤人

有居士患泄瀉。久療不愈。一僧云。吾有方。但須陳年黃米一升。居士與米。藥成。乍服即愈。餘以施患者數人。亦愈。究其方。惟米一升。入巴豆百粒同炒。去豆。用米為丸而已。外無餘藥。予未敢信。後予甥亦久泄。從居士諦問覓方。居士復詢彼僧。答如前。遂依方修合。纔一服。腹[病-丙+交]痛大下。幾斃。此僧蓋恐人得其方。故以假者示人。而不知為害一至此也。悲夫。

避嫌

註論語者曰。避嫌之事。賢者且不為。況聖人乎。賢者二字不妥。當云大賢且不為可也。瓜田不納履。李下不整冠。乃至叔嫂授受不親。禮也。非專為不賢者設也。故魯男子閉門不顧鄰婦。古今稱其善學。柳下惠。未聞病其為不賢也。是知不避嫌有二。非超情離見大人之境界。則越禮犯分。小人而無忌憚者也。故曰有伊尹之志則可。無伊尹之志則篡也。放君大異事。如之何可以常人為之。而曰吾賢者不應避嫌也。

烹刑

嗚呼。烹刑起於何時乎。酈生說齊王下之。淮陰進兵。齊王怒。烹酈生。韓生譏。項王沐猴而冠。項王怒。烹韓生。夫刑至於死。極矣。烹之慘毒。甚於斬首。亦甚於碎身。齊項終於滅亡。花報也。果在地獄也。固無足論。所可惜者。悲矣哉。酈生乎。胡不棲遲山谷。苟全性命於亂世。而掉三寸之舌以博功名乎。悲矣哉。韓生乎。胡不三緘守分。自保其身。而橫為譏。刺以搆斯難乎。東門黃犬之嗟。我不為惡之歎。千載有餘恨矣。嗚呼傷哉。

惜福

萬歷初。道學諸君子。設講於公孤山。飯食時。陽和張公。與朱孝子漸逵同席。陽和僅食豬肉數臠。朱勸請食魚。又勸請食雞。陽和曰。魚肉二味足矣。雞決不敢奉命。嗟呼。陽和以世家子。狀元及第。而惜福如是。謂志不在溫飽者非歟。有居小宦而窮奢極欲。陳十二席。則十二童子各執金壺侍側。不免於敗宜也。可不戒乎。

孟子

或問一生。孟子之時。周尚為共主也。其謁齊梁諸君。或曰保民而王。或曰於王何有。或曰是心足王。或曰王猶反手。或曰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。諸君王將置周天子於何地。夫子曰吾從周。而極贊管仲之尊周。何孟子不然。生無以對。予謂此時勢使然。雖聖賢不能違時而逆勢也。夫子生於周衰。而孟子又當其衰之甚矣。列國之僭稱王者已幾過半。周僅寄空名於一線之未絕耳。孟子之意有二。一則闡揚自古王天下之大道。一則杜絕無道求王者之狂心也。文武成康之澤湮滅幾盡。如燈欲燼。如日欲沈。夫子而處此。亦無如之何也已矣。以是而咎孟子不可也。

茅容

客訪茅容。坐久。聞內有割雞者。意謂必啖己。及具飯。惟糲飯菜羹耳。殺雞為黍。奉母非奉客也。客大感歎。容之賢加人一等矣。大與容反者。吾見二人焉。一俗士。竭甘旨以供妻母。而所生母則吝心於一筍。一僧人。盡綺麗以供幼徒。而所生母至寄食於他方。吾不知其何心也。悲夫。

直道錄

菩薩戒弟子劉慧聞率子性澤施資敬刊

光緒二十四年冬十一月金陵刻經處識


【經文資訊】嘉興藏第 33 冊 No. B277 雲棲法彙(選錄)(第12卷-第25卷)
【版本記錄】CBETA 電子佛典 2016.06,完成日期:2016/06/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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